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辻村深月《使者》节选(上)

辻村深月《使者》节选

                               ——见习使者的回忆

1

  “步美,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祖母从病床上坐起,带着病人特有的苍白脸色。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坚定有力的光芒。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工作。”

  “工作?”

  “嗯,工作。”

  祖母说着点点头,露出慈祥的微笑。

  “已经答应了别人要安排见面的,没想到我会住院,这下可就让人头疼了。”

  “见面?”

  说到今年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祖母的工作,从社会角度来讲应该是无业吧,对于步美困惑的反问,祖母不疾不徐地淡定回答:“就是使者的工作。”

  “我看来看去,到底还是你比较适合啊。步美,我希望你能做我的继承人。”

  步美缓缓地眨眼,眼神飘忽不定。淡蓝色的病袍下,祖母的手腕和脖子从来没有这般纤细过。嘴角浮现的微笑里透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决绝和凄凉——步美被那种好似觉悟般的决绝所吸引,动弹不得。

  “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舅公定之在做占卜师,这个你知道吧?”

  “嗯。”

  步美从小就知道舅公秋山家是做过这一行的。祖母的娘家是个大户人家,有田有地,以占卜为业。经年累月,积攒了不少各种各样的老主顾,听说里面还有不少大名鼎鼎的文化人士和艺人。就是这样一个富裕的家族,在步美的双亲离世后,持续对他进行经济支持。

  “我也从家族事业里继承了一部分。这事我对你——不,应该说是对你叔叔婶婶都从没提过。”

  “奶奶您也会占卜?”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到步美困惑的疑问,祖母摇了摇头。

  “不是占卜。”

  “那……是什么呢?”

  “我啊,可以把已经死去的人叫回来,跟活着的人见面。”

  “啊?”步美不禁惊叫出声。

  他以为祖母是在开玩笑,正要笑出来,只听祖母一脸认真地接着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哦。”

  “像我这样安排死者和活人见面的职业叫做使者。步美,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这份工作。”

  步美的脸上一阵抽筋。

  一看祖母严肃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最重要的是,祖母还是第一次亲自跟他讲这种事。虽然身处历史悠久的占卜师家族,但祖母总是一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样子。在祖母看来,占卜不过是维持生计的一种方式,跟其他职业没有任何区别。我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丝神秘或者超自然的成分。——哪怕是如今秋山家的当家人、洒脱开朗的定之,也是一样。所以,步美对于那些过度依存看不见的事物的人,也不会产生厌恶感。一直以来,都对那些事情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

  步美的下一句话是:“为什么选我呢?”

  毕竟这事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十分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他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祖母选择自己作为倾诉对象。刚才祖母也说了,这事从来没有告诉过叔叔婶婶。要说孙子辈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因为我觉得步美你最适合。”

  祖母不动声色地说。

  她注意到步美手里还有没吃完的苹果,于是无奈地吧新削好的苹果放在手边,展颜微笑。

  “你来看我的次数,是子孙辈里最多的呢——虽然有时候也会乱花钱让人头疼。”

  “您又来了。”

  步美慌忙扯过刚脱下的衣服,拉到胸前。那是一件英国的传统名牌GLOVERALL与渡边淳弥合作的牛角大衣,衣服的肩膀和帽兜里都缝有格纹布料。步美对这件衣服的时尚设计一见钟情,咬咬牙用自己的积蓄和打工赚来的钱买下了这件大衣。当祖母问起价格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说出了实价。虽然家财万贯,但对于孙子报出的十五万日元这个数字,祖母瞠目结舌,啧啧怪叫到几近绝倒。这个价格很快就在同住的叔叔两夫妻和朱音那儿传开了,结果他们至今都还一有机会就揶揄他“步美,这衣服你可得穿一辈子啊”。全家人都打趣说那是他的“当家衣服”。

  祖母淡淡一笑。

  “拜托了!”这次,祖母甚至冲他深深埋下了头。

 

2

  使者会接受委托人的请求,跟委托人想要见面的死者交涉。

  确认死者是否愿意见面,如果获得了认可,就可以安排那个人同委托人见面。

 

  祖母详细地做着说明,步美听得出神。

  听着听着,步美把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了祖母身上。也许是他敷衍随意的姿态露出了破绽,祖母直言道:“我可不是疯了才和你说这些的哦。”

  “你肯定不相信吧?真是没礼貌的孩子。”

  “可是……”

  听说,占卜是统计学的一种,虽然不知道舅公做的是哪一种占卜,但祖母所说的使者荒诞无稽,虽然跟他做的不是一回事,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超自然的感觉。

  “哦,算了。”祖母长叹一口气。

  “就算你很反感,但日后就会明白的。总之,使者的工作也是我老家传承下来的一股重要力量。现在虽然是我在做这个工作,但工作的协助都靠了秋山家。”

  “协助?”

  “要确保见面的场地,自己也要到场监督嘛。所以需要后勤方面的准备。说是说工作,其实这份力量是用来给社会做贡献的,所以是不收费的。而这些场地的提供都是靠秋山家的支持。”

  “原来如此……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拜托定之舅公不就行了?”

  “之前一直是这样的啊。我还年轻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直接跟委托人交流,并到现场监督他们的见面,可是最近身体不行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委托电话和与死者的协商,其他一概拜托秋山家的人来做了。”

  “那为什么不把工作传给定之舅公呢?”

  说着,步美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随着舅公一起消失的两个秘书的脸。只听祖母一声大喝:“真是个笨蛋!”

  “我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想要把工作传给你这个年轻人啊,要是传给年纪比我更大的大哥,这还像话么?那不就一点意义都没了嘛。怎么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答应。”

  一听到回答,喋喋不休的祖母忽然沉默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步美。这次,轮到步美盯着祖母反问“什么啊”了。

  “不是奶奶您自己说希望我做这个的吗?”

  “不再好好考虑下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做到,或许也有做不成的可能。可奶奶您不早就决定要把这个工作传给我了吗?”

  “嗯。”

  “所以嘛,我答应就是咯。”

  祖母住院的第一天,步美听到这个消息时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比起那时候的感受,现在这点事实实在算不上什么。

  对不起,步美在心里对祖母说。那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步美在高架桥下拦车去医院。他伫立在雨中,视线追随着车来车往的红黄灯光流转。打不到车,步美只得放弃,顿时陷入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像是失去了目的一般精神恍惚。

  就在那时,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祖母。这意外的打击让他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奶奶,你不要死。

  不要像爸爸妈妈那样离开我。

  终于驶来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步美招招手,在车子靠近的时间里,一直深埋在心里的想法突然涌上脑海。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步美早已下意识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了奶奶,我什么都愿意做。奶奶,一直以来都没能为您做过什么,对不起。步美在心中暗自念到。

  听了步美的回答,祖母沉默了许久。她移开视线,终于喃喃说道:“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学会。”

  “先一点一滴地试着做起来,学习要怎么做才对,慢慢积累成为使者的必要经验。如果这样还是不行的话,再拒绝我也可以。”

  “做不到做不到,我还一句抱怨和示弱的话都没有说呢。”

  步美皱起眉头。

  “话说,奶奶,真的就那么不好吗?”

  “什么不好?”

  “你的身体。”

  祖母终于抬脸看向这边,步美直直地盯着她看。

  “已经糟糕到不得不退休的地步了吗?”

  “你刚才没听到我说吗?我可以打算比我那个健康的大哥活得更久呢。你舅公他可是八十岁了还能骑自行车的人啊。”

  祖母的嘴角扬起无畏的微笑。

  “只不过是没有当着大哥的面说而已啦,他要是跟你较起劲来可有的烦了。”

  “明白了。”

  “不过,人住院后的确会有点后怕。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把工作全部移交给继承者。”

  祖母用看似随意的语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步美垂下视线,没能再问下去。祖母继续对步美说到:“说话不如行动。”

  “眼下有两件委托。现在只约定了跟委托人的见面时间,你能代替我去跟他们见面吗?告诉他们使者的职责和做不到的事,然后向委托人询问他们想要见面的死者的名字。然后我再跟你说明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的。”祖母坐起来,吩咐步美帮她拿一下自己放在病床边桌底下的包。这只拎手已经松松垮垮的大布包早在还没有“环保袋”这种称呼的时候就已经是祖母出门必备的东西了。

  祖母从包里拿出的是一本沾了污渍的老旧大学笔记本。牌子十分大众,式样也很普通,只是侧面染上了褐色。

  “拿着。”祖母把笔记本递给步美。

  “里面写着关于使者工作的内容,好好读读,学习学习。”

  翻开褐色的封面,就看到祖母密密麻麻的字迹。只看到第一页,步美就不知所措起来。

  “你好,我就是使者。”

  “使者接受生者的委托。”

  “在确认好生者想见的那位在物理上已经无法见面的死者身份后,承接委托,与死者协商。”

 

  “奶奶,这个?”

  “我自己做的。”

 祖母用口语体写下了预料之中的对话。也就是说,这本册子就好像是兼职场所所经常能看到的工作手册。这手册到底得有多详细啊,一想到祖母该不会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步美就有些垂头丧气。不过,转念一想祖母性格那么严肃认真,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可是,这真的写得好详细——步美一边翻着本子,一边感叹道,然后忽然在某一页停止不动了:“咦?”在祖母的字上,还重叠着别人写的字。那字比祖母的还要大,粗犷的笔迹看上去应该是男人写的。

  “必须一开始就说明自己跟恐山的巫女不是一回事。”

  “×要清楚地向委托人说明使者并不是传递信息的信使。强调我们只是安排见面的中介人。”

  笔记里面夹杂着很多片假名,感觉像是比祖母年轻的人写的。——话说回来,如果说这个手册是专门因为步美才最近写成的,那未免也太老旧了些。

  “这个是什么时候写的?”

  “很久以前了。听好了,你好好把这个研究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我。”

  显然,祖母想就此中断关于笔记的话题。不美也不想让祖母为难,就假装迟钝地应了一声:“嗯。”

  笔记整洁工整,为了不让看的人造成困扰,连细节都很用心。这样的笔记如果是用来恶作剧的或者是骗人的,那未免投入也太大了些。

  “步美,你看了这个也还没完全相信吧?”

  “……比起刚才,要相信一些了。不过奶奶竟然会写这种笔记,还真是有时间。”

  “你还真敢说啊。”

  病服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祖母深吸一口气,看向枕边的闹钟。叔叔他们已经比预定的四点迟了五分钟。

  “刚才,我跟大哥也说了希望你能继承使者工作的想法。以后,他也一定会协力帮你的。当然,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都会教你。你是个新手,总之要多多听周围人的话。和委托人也试着多多交流。他们都是怀着殷切的心情来找你的,所以一定要足够成熟、成为一个像样的使者啊。”

  “像样的使者……”

  步美不觉想要苦笑,立即被祖母瞪了一眼:“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跟死者的协商工作暂时继续由我来做。步美你主要工作时跟委托人联系。就像现在大哥和其他秋山家的人做的事那样,是中介的中介。”

  “嗯。”

  “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情啊,步美有些不堪其忧地抬头看祖母,她却意外地闭口不语,沉默了好几秒。

  “就像我刚才说的,使者的能力是一个人传承给另一个人的。如果我把能力传给了你,我自己就失去了这种能力,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代代相传的。”

  “所以只能有一个人使用这种能力?”

  “嗯。具体的使用方法我以后再教你,但总之通常情况下可以使用这种能力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使者本人无法亲自与自己想见面的死者协商。”

  “也就是说?”

  “使者虽然能够帮助别人实现愿望,但没有人能帮使者实现他自己的愿望。一旦成为使者,直到把使者的能力传授给别人,一直会受到这种制约。”

  “还有这样的规矩……”

  “你有想见的人吗?”

  祖母爽快地问道。步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陷入沉默。病房一角传来的电视播放声落寞地发出空洞的大笑。

  祖母慢条斯理地斟酌着措辞继续说道。

  “如果要见,就只有趁现在我还没有把能力传给你的时候了。现在的话,我还可以让你见到想见的人。”

  “——能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吗?”

  “可以啊。”

  祖母回答。步美意识到祖母正看着自己,但他没有勇气与她对视,只是低头吧视线落在了手边的笔记本上。

  叔叔阿姨跟朱音还是没有到,看样子是要迟到了。病房里流动着尴尬的沉默。

  “你快点做决定。然后,这是我跟步美之间的秘密,所以即使是你叔叔他们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哦。”

  “我知道了。”

  “跟委托人的见面地点能选在那个中庭吗?”

  祖母往床边的窗口看去,眼中带有盈盈笑意。窗下是一片初冬毫无生机的草坪。

  “如果选在那边的话,我就能看到你们谈话的情况了,这样也就放心了。就那边的长椅,怎么样?”

  “好的,我知道了。”

  “……要交代的事情还有很多。”

  祖母的说话声很轻,与其说实在吩咐孙子,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我真的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我知道。”

  从虚掩地病房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窸窣脚步声。“奶奶!”朱音地脸出现在门口时,步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顿觉轻松起来。于是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把使者的手册放进包里,一触到老旧的笔记本封面,步美忽然开始考虑起自己“想见谁”这个问题来。

 

4

  同委托人平濑爱美告别后,步美折回祖母的病房,像是预感到孙子回来了一般,站在窗边的祖母回身转向门口。

  “辛苦了。看来第一次工作挺顺利的嘛。”

  “还差很远呢,都是在听她讲。”

  步美从包里掏出祖母交给他的手册和记录了平濑说话内容的报告,站到祖母身边。往窗户下看去,可以望见自己刚才和委托人见面的地方。此刻,长椅上坐着别的病人和一个探病访客模样的人。从病房这边听不见那头的交谈声。

  “怎么样?那位小姐想见的人是谁?”

  “——是水城纱织,那个艺人。”

  水城纱织,三个月前因心力衰竭离世的综艺明星。这个活跃在一线的艺人突然离世的消息至今仍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祖母点点头,“嗯”了一声。

  “可以理解,水城纱织这孩子走得确实很突然。”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怎么?”

  “我一直以为会委托使者想见的人,一般总是自己去世的亲人或是好朋友——像她这样想见偶像明星的委托多吗?”

  “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之前,步美一直认为,委托人都是些因为失去重要的人而备受打击、悲伤消沉,或是怀有奇特经历的特殊之人。

  可是,今天来找他的平濑爱美却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性。看上去不像是被某些事情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祖母说。

  本以为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想还稍微留了一些缝隙,冷飕飕地风从那里钻了进来。

  “好的,大概情况我知道了,想见水城纱织是吧。等我得到水城的答复后,你再打电话给刚才那位小姐。”

  “明白。”

  “不过,步美,从刚才的情况看你似乎太依赖我的笔记了。你低头读笔记作说明的时间有点长,我有点担心啊。下次要多看看委托人的脸说话哦。”

  “第一次嘛,怎么可能一来就那么厉害。”

  步美皱着眉头答道,然后忽然想起委托人的话于是问道:

  “——那位小姐问我,死者见活人地机会只有一次,是因为死者在见到了想见的人之后就可以毫无遗憾地升天了吗?”

  听步美这么一问,祖母从窗外收回了视线。步美又问了一遍:“是这么回事吗?”

  “我也不清楚……只不过规矩就是这样的。每一个死者都只有一次跟活人见面地机会。而且——”

  “嗯?”

  “我不觉得每一个死者在见到想见的人后都会心满意足地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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